1928年,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发表长篇小说《奥兰多》,它被誉为女性主义经典,也是从文学视角讲述“第二性”的先驱之作,被列入“100部塑造我们世界的小说”名单。
伍尔夫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差不多正用一种嘲讽的风格清晰明了地写作《奥兰多》,……但是必须小心地处理真实与异想的平衡。”
此书问世后的几十年间,关于其争议和探讨从未停息。
抛开种种被赋予的标签,伍尔夫在作品中所传达出的超越当时时代的思想,在今天仍能带给我们启示。
故事始于十六世纪伊丽莎白时代,讲述了16世纪的贵族少年奥兰多,由男性转变为女性,人格由分裂走向完善,最终实现其人生价值的过程,跨越了四百年的历史。
伍尔夫在其另一部意识流小说《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引用柯勒律治的话说,“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
两者既不相互对立,也不相互分离,合而为一,才能趋于完整,富于创造性在故事中,伍尔夫大胆讽刺了性别偏见,直述女性当时的生存困境与自我觉醒。
她想要告诉我们的是,在广袤宇宙中,世界瞬息万变,性别并不对立,亦无高低贵贱之分,其实更多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但无论男女,重要的不是性别,不是年龄,不是身份地位等,而是破除一切障碍,让自己成为自己。
奥兰多出身于贵族家庭,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贵族。
奥兰多从小就热爱阅读。
小时候,男仆时不时会发现他半夜还在读书。如果他们拿走了蜡烛,奥兰多就养萤火虫来照明。
如果他们拿走了萤火虫,奥兰多就会用火绒来代替,差点把房子都烧掉。
作者声称,他是一位“染上了文学病的贵族”。
尽管奥兰多拥有命运所赐予的一切,豪宅,衣食无忧,尽有尽有。
但是一旦他翻开一本书,就会将自己拥有的所有财富忘得一干二净。
长到16岁时,奥兰多依然喜欢文学,且爱好诗歌,喜欢独来独往。
他认真观察大自然,描绘大自然。
他经常在视野开阔的僻静之地,长久地玩味自己的孤独。
他渴求某样坚实的东西, 好让自己漂浮的心有所依靠。
于是,文学和自然,某种程度上成为他心灵的港湾。
但在当时的环境中,贵族写作是不被看好的,他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母亲,他喜欢文学和写作。
奥兰多内心充满挣扎,他身上那种安静的气息,亦无法掩饰其内心的躁动。
身为贵族的翩翩少年,奥兰多得到众多女子倾慕,其中至少有三个人曾与奥兰多谈婚论嫁,但都以各种理由被退婚。
(这里我们其实就可以看到,当时男女之间的社会地位差别,女性的自由意志是被压抑的,选择权和决定权,掌握在拥有更高权力和地位的男性手中。)
后来,奥兰多因深受伊丽莎白女王的恩宠,有幸入宫,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随着女王离世,他的重要性与日俱减。
詹姆斯王登基后,一场严重的大霜冻降临。
普通人在残酷的环境中性命堪忧,王公贵族却继续享受生活。
奥兰多与一位随同莫斯科大使来参加新国王加冕礼的公主坠入情网。
他无可救药地爱慕公主,给予无微不至地关怀,对于自己已有婚约在身一事全然不顾。
有位哲学家说,“忧郁总是与快乐相随,它们其实是一对双胞胎。”
奥兰多沉浸于自己的梦里,一心想给那位世间罕有的女子幸福,甚至宁愿舍弃自己喜爱的祖国的生活方式,可惜公主只是逢场作戏。
在遭受感情的背叛伤害后,奥兰多感觉自己沦为整个世界的笑柄,形单影只。
(作为一个男性,他有过对待感情的三心二意,也受到过感情的伤害和惩罚,就感情而言,他背负了某种因果。但我们姑且不去追究他的个人情感与道德问题,而且这也并非故事的主线。)
对于外界的种种评判,他丝毫不为自己辩解,他选择孤独。
幸好还有文学。
奥兰多回到坐落于乡间的庄园,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昏迷多日醒来后,奥兰多仿佛判若两人,对于过往种种,绝口不提。
他开始醉心于文学与写作。
伍尔夫展开种种发问:
“我们是否必须偶尔通过死亡来与喧嚣的生分隔,才能不至于被撕成碎片?
我们是否生而如此,即每日必须短暂地品尝死亡的滋味,否则生命便无法继续?
这些渗透进我们最隐秘的生活方式里,改变我们最宝贵的东西的神奇力量,究竟是什么?
奥兰多是否因痛苦至极而疲惫不堪,死去一个星期,然后复活了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死亡的本质是什么?
生命的本质又是什么?”
我们穷极一生想要追问的生命的意义,或许也在极度绝望或痛苦后会找到答案吧。
其后,作者似乎又经由奥兰多思考“死亡与腐朽”给出了答案:
一切浮华都建于腐朽之上。
世事变迁,浮生若梦,曾经一时的繁华,也可能顷刻间化为乌有,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事物的发展,往往伴随着旧事物的死亡,而迎来新生。
必将摧毁一些东西,才能重建另外一些。
去日不可留,来日犹可追。
奥兰多开始沉浸于写作中,25岁之前,他就以散文或韵文体创作了47部戏剧、历史小说、爱情故事及诗歌等。
尽管他自己对自己的作品相对满意,但从来没有拿过其中任何一部给别人看过。
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中,对贵族来说,写作不可饶恕的耻辱,更谈不上出版。
但他渐渐从文学中汲取到力量,并且斗胆认为,他生来注定是个作家,而非贵公子。
前者是靠自己创作实现自我价值,是自己发光,后者则是沾了家族的光。
两者有质的区别。
不管怎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文学庇护了他,让他不被现实轻易击碎,且受其驱动继续创作。
奥兰多从小迷恋文学和诗歌,喜好独处,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写作。
阅读他的故事时,一度很佩服他在文学方面的意志力和坚定信念。
他是真的热爱写作,所以即便无人诉说,没有认同,甚至自我怀疑,也要将写作进行下去。
但他也知道,一个人无法单单靠坐下来去写,就能够达到自我实现。
生活远非如此,创作也远非如此。
没有对生活深刻的体验与思考,创作难免会浮于表面。
很多作家写作时,内心都好像在经历一场暴风骤雨。
奥兰多也时常会为创作绞尽脑汁,有欣喜,有失望甚至绝望,有纠结,有痛苦,也有狂喜。
他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世上最神圣的天才,还是最愚蠢的傻瓜。
与内心斗争一番,奥兰多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打破离群索居的生活,与外界交往沟通。
以往他总被人称为学者,且因喜欢读书和独处而被人嘲讽。可他自己却因此感到自豪。
越是与当时的时代与生活格格不入,就越接近他内心所追求的那个圈子,他自信他注定是作家,而非贵公子。
他设法与小有名气的诗人格林相识,不料受其戏弄和讥讽。
无论他呈上什么词句,格林都满含不屑,顾左右而言他。
但他热爱文学,一如热爱自己的生命。
他发誓从今往后,无论写得是好是坏,抑或平平无奇,都只为取悦自己而写作。
彼时已经三十岁左右的青年贵族奥兰多,历尽了人世浮华,他觉得以往的一切都毫无价值。
“爱情与抱负,女人与诗歌,全都同样虚浮。文学就是一出闹剧。”
读完格林的《访一位乡间贵族》当晚,他不堪负重,一把火烧掉了自己苦心孤诣创作的57部诗歌作品,只保留了《橡树》。
理由是它很简短,且倾注着他儿时的梦想。
当此时,他只信任两样东西:狗和自然。
他感觉到周身轻松,于是唤来爱犬,到花园里自如地散步。
此后很长时间,他就那样打发日子,看月缺月圆、花开花落、草长莺飞。
日光之下无新鲜事。
他感觉生命长无尽时,又短于一瞬。
奥兰多长时间思考“无名”的意义,“思考无名如何让倦怠的心灵摆脱妒忌和怨恨,如何让慷慨和宽容无拘无束地流淌在血脉之中……”
他得出的结论是:
“名望乃障碍和束缚,而无名则如薄雾般笼罩着人;无名意味着神秘、丰富和自由;正是无名,让人的思想得以无拘无束地流动。”
他曾一心想求得名望,可那些痛苦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他不再将名望放在心上,纠结困扰也就不复存在。
他想到庄园里很多贵族前辈也曾寂寂无名,但他们从不忘为后人留下些什么,比如厨房里留给牧羊人的温暖的一个角落,给饥寒交迫者留下的一些食物……
即便他们已经奄奄一息,屋子的窗户里还透着光亮。
他们是默默无闻的贵族,是被遗忘的建设者。
他继续删删减减地创作着,为自己的心,写到夜半钟声敲响时,甚至更晚。
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相比贵族创作会受到讥讽,女性创作则更为艰难。
奥兰多在成为政绩卓著的土耳其特使后,曾受到众人的追捧与爱戴。
君士坦丁堡发生叛乱当晚,奥兰多与一舞女共度一夜,沉睡数日,醒来后竟变为女性之身(容貌未变)。
她遂脱离官职,混迹于吉普赛人当中。
后来她重返英国,跻身上流社会,成了上流社会的贵妇,并结识了一批当时著名的文豪。
此后,奥兰多便一直以女人的形象存在,带着前三十年男子的记忆,带着对男女的差异和世界观的认知,迈向新的生活。
前半生经历了诸多波折,而她依然执着于文学与创作,从未停止思考和对真理的探索与追求。
观念上的分歧开始困扰着她:
“难道从今往后,不管我觉得多么荒谬,我都得尊重另一性别的想法?
现实里的困境也制约着她。
她没有墨水,纸也不多。于是她就用浆果和葡萄酒自制墨水。
她不断记录着自己深思默想的结果,与自己探讨着美与真的问题。
她想到自己还是男子时,曾坚持认为,女人一定要三从四德,守身如玉,打扮得体。
而他自己却朝三暮四,“现在我自己要为那些欲望付出代价了。”
“因为女人不是——根据我这段时间以来的切身体会——天生就顺从、贞洁和会打扮的。她们也只是通过后天乏味无比的训练,才学会这些的。”
她感叹时代的荒唐,并清醒地意识到:
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是女人,定会从小被灌输所谓女人的神圣职责的观念。
她同时审视着两种性别,抑或自己的两种人生,既洞悉两者的秘密,又兼具两者的弱点。
她想,“贫穷也好,无知也好,这些都是女人披在身上保护自己的隐身衣。”
但她马上又意识到,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陷入对性别的狂热中,就等同于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依然会坐到书桌前进行创作,受到打扰时,她会迅速藏起手稿,久久地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成为女性后的奥兰多,在寻觅那个叫“生活”的东西,此外,还有爱人。
她与谢尔默丁相爱。
他们像所有恋人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彻底”了解彼此,“接下来只需补充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双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是一贫如洗还是富可敌国。”
他们无可救药地认为爱上了彼此,却都对此心生疑虑。
最后,情感战胜了理智。
奥兰多与谢默丁结婚,并且怀孕生子。
她变得更加谦虚,谨小慎微。
毕竟,在当时那个时代,女性创作不被看好。
“生活里处处可见这样的断语——你不能做这个,你做不好那个——无不需要去反抗,无不需要去克服。”
有时候一个想法尚未成形,房门就突然被推开,仿佛要驳斥她的想法似的。
显然,在性别转变后,她创作方面所面临的障碍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了、更复杂了。
她曾经那么骄傲,现在却一点一点滑下去,陷入陌生的情感领域。
但她那颗热爱文学的心,依然在跳动着。
她浏览着自己的手稿,发现这些年,无论怎么变化,内在的本质却不曾改变——她依然内向且热爱沉思,热爱自然和动物,热爱乡村和四时之景。
人生过半,奥兰多的诗作终于获奖并出版。
经历过性别的转变,对于两性观念的沉思,对于自己生命的反思,以及对于生活的体悟,她的文学理念和写作技巧也日臻成熟,她完成了自我的成长与蜕变,终于成为她自己。
彼时,从十六世纪伊丽莎白时代到1928年,奥兰多的人生已经经过了四百年。
直到故事尾声,奥兰多已成为二十世纪的获奖诗人。
在那个存在性别歧视的年代,她没有彻底向时代屈服。
她经由内在的思考和创造,抵御着外部环境和各种压力。
不可否认,男人的意识和女人的意识一定曾在奥兰多的大脑中挣扎地融合和斗争过,时而此弱彼强,时而此强彼弱。
但最终不是走向对立,而是破除偏见、误解等,找寻平衡点,相互促进并完善。
奥兰多的故事也告诉我们,救赎之路不在别处,恰恰是通往自我之路。
当她真正实现了自我价值,也从某种高度上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在奥兰多的身上,不仅有双重人格的体现,也侧面反映出当时那个社会的残酷现实。
性别转换引发的冲突,驱使着奥兰多不断反思与成长。
成为女性之后,她所感受到的真实的女性困境,也使她内心触动颇多,在她身上,有了女性觉醒的闪光点。
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女性被要求穿上厚重庞大的裙子,勒紧腰身的束身衣及繁复的假发,女性的行动常为衣饰所限制。
恰如伍尔夫所形容的,“不是人穿衣服,而是衣服穿人”。
女性即便可以出入社交场合,但仅仅是被要求做一个“花瓶”,只须负责聆听和微笑,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美则美矣,但无灵魂。
奥兰多从女性立场出发,重新审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重重束缚,并从那束缚中挣脱出来,唯如此,才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实现了自我价值。
其实现代社会,女性外在的束缚已经少了很多,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拥有自己的事业,有各种兴趣爱好等,都不再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但观念里的枷锁或许是束缚女性的根本。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说:
除了天生的生理性别,女性的所有“女性”特征都是社会造成的,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
于是她从小就受到灌输,要完成女性的使命……
伍尔夫认识到“单一性别”的局限性,所以她其实不光是在为女性发声,也是在思考人类(或者说两性)怎样“更好地存在”的问题。
她尝试寻求男女两性的共同解放,就是无论男女,可以在社会上公平竞争,可以平等地对话,可以做自己,实现各自的价值。
《奥兰多》的创作,让伍尔夫在男性话语权的压制下,确立了女性作家的信心,也让我们看到女性身上更多可能性。
伍尔夫她的文字,至今仍不断鼓舞着女性觉醒,激励着很多人挖掘内在生命的潜能,更好地做自己。
每一次读伍尔夫,都庆幸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她,让我们可以通过她的眼睛,看到自身的限制,也看到自身的可能。
最后,收藏了一段梁永安老师所说的话,对于女性觉醒与成长或许有一定启发,分享与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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